在权力大厅里，似乎正在形成一种共识：乌克兰应该用土地换取和平

近日，欧洲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兼首席执行官艾丽娜·波利亚科娃和美国前欧洲事务助理国务卿、驻波兰大使丹尼尔·弗雷德联合撰文，对乌克兰“用土地换和平”方案的可行性进行了评估。现将该文编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随着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进入第四个月，西欧和美国要求通过外交努力结束战争的呼声越来越高。5月下旬，意大利提出了一项针对乌克兰的“四点和平计划”，最终将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不久后，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在达沃斯发表讲话，呼吁乌克兰将领土割让给俄罗斯，并立即开始谈判。6月初，法国总统伊曼纽尔·马克龙再次呼吁不要“羞辱”俄罗斯。在权力大厅里，似乎正在形成一种共识：乌克兰应该用土地换取和平。

然而，在乌克兰，相反的观点已经根深蒂固。针对基辛格的评论，泽连斯基总统反驳说，“那些建议乌克兰向俄罗斯赠送一些东西的人……总是忽视普通人。”大多数乌克兰人也持这种观点，根据5月份进行的民意调查，82%的乌克兰人反对任何领土让步。毫不奇怪，受到如此残酷和不公正攻击的人民，对用自己的家园来奖励恶霸毫无兴趣。

泽连斯基和乌克兰人民是对的：迫使乌克兰通过谈判达成领土让步的解决方案不会导致欧洲的长期和平与稳定。相反，这将在短期内鼓励军事侵略，在欧洲心脏地带造成新的不稳定，并有效地纵容俄罗斯的行为。和平解决在理论上听起来是合理的。但实际上，在这场战争中，目前不可能产生持久和平。

和平问题

首先，乌克兰将领土交给俄罗斯的提议会产生道德风险。乌克兰战争与18世纪或19世纪的冲突不同，在那种冲突中，一个省有可能会从一个国家划归另一个国家，但不会对居住在那里的大多数人造成灾难性后果。俄罗斯总统普京所进行的战争与此不同，他毫不掩饰自己摧毁乌克兰文化和民族认同感的目的。在他们占领的乌克兰部分地区，俄罗斯军队建立了“过滤营地”，在那里他们质问乌克兰人，并违背他们的意愿将他们驱逐到俄罗斯。俄军在乌克兰的行动让人想起斯大林在1940年对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采取的方法，当时苏联占领了波罗的海国家，试图通过大规模驱逐和强迫俄罗斯化来消除民族认同。

因此，那些呼吁乌克兰放弃领土的人需要承认后果。数百万人永远无家可归。留在俄罗斯占领下的乌克兰人将被剥夺其民族身份，并被置于永久的敌对压制之下。教授、教师、作家、记者、公民领袖、当地活动家，以及任何其他普京称之为“纳粹”的人，都可能受到迫害，甚至可能被监禁或驱逐出境。接受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进一步占领意味着接受这些不可避免的道德和伦理后果。放弃领土以实现俄罗斯主导的和平会让这种情况成为现实，并将永远锁定其后果。

“创可贴”不能解决问题

外交解决方案的倡导者对欧洲和平、安全和威慑的长期影响考虑不周。他们提议的基础是这样一种假设，即现在通过谈判达成解决方案将导致永久和平，即乌克兰放弃目前被俄罗斯占领的领土，即克里米亚、卢甘斯克、顿涅茨克，或许还有赫尔松和其他领土，一个独立的残余的乌克兰国家将自由发展，以实现其欧洲一体化的野心。其想法是效仿过去的定居点，在那里领土被分割，随后出现了稳定，例如1945年德国分裂和1953年朝鲜停战。

但乌克兰的情况则截然不同。自2月24日发动战争以来，普京在言行中明确表示，他打算彻底摧毁乌克兰的独立。向俄罗斯交出部分乌克兰领土的解决方案不太可能结束俄罗斯终结乌克兰主权国家地位的愿望。苏联在冷战期间接受西德为主权国家，但普京绝不会对乌克兰这样做，因为他根本不认为乌克兰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就俄罗斯占领的乌克兰地区而言，它们绝不会像东德那样。苏联试图使该国成为国家社会主义的灯塔，在他们的控制下，而不是被消灭或被俄罗斯化。即使俄罗斯想要重建顿巴斯或其占领的乌克兰的任何其他部分，它也没有资源这样做。如果割让给俄罗斯，这些已经夷为平地的领土将仍然是荒芜的土地。

分裂的乌克兰也不会像三八线两侧一样，总体上相安无事。但只要俄罗斯占领乌克兰部分地区，它就会试图通过武力、政治颠覆和经济压力破坏独立的乌克兰政府。

另一个重要区别是，德国和韩国的解决方案都能奏效，这要归功于其他因素。西德成为北约成员国，韩国签署了美国国防条约，两国都驻有数万美国军队。就乌克兰而言，将北约成员资格扩大到该国在理论上可以支持用领土解决。如果没有加入北约，人们可以想象一套不同的保证，也可以为西乌克兰的长期稳定提供安全基础。例如，美国可能会长期在乌克兰驻军，而且它（或许还有其他国家）可能会提供北约第5条或美韩双边防御安排级别的安全保障。但此类担保现在仍不太可能。

与2008年布加勒斯特首脑会议相比，西欧似乎更不愿意向乌克兰提供第5条保障。在这次会议上，成员国将乌克兰加入北约作为一项长期目标，但没有制定出实现这一目标的有效途径。根据我们与拜登政府官员的对话，即使是美国似乎也不准备向乌克兰提供类似于它向西德或韩国提供的安全保障；相反，它只计划继续提供武器和情报。此外，克里姆林宫可能会坚持认为，与乌克兰达成的任何解决方案都包括乌克兰承诺放弃北约成员资格，支持某种中立，并承诺不派遣外国军队。无论如何，那些敦促乌克兰交出领土的人很少通过坚持欢迎乌克兰加入北约或美国给予其强硬的安全保障来支持他们的首选解决方案。这些疏漏几乎没有让人相信这些建议是现实的。

充其量，俄罗斯占领的乌克兰将是另一场所谓的冻结冲突的发生地，但即使是这个概念也是一种误称和幻觉。冻结的冲突意味着稳定的永久性，但它们绝不是这样。就像入侵开始的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一样，灰色地带往往成为更大侵略的发射台。莫斯科对克里米亚的占领是另一场所谓的冻结冲突，这让俄罗斯军队得以实施经济封锁，切断了乌克兰重要的农产品出口，并引发了全球粮食危机。在乌克兰建立更多这样的灰色地带可能会使战斗在短期内停滞不前，但正如最近的历史所表明的那样，这也将使克里姆林宫能够利用这些领土破坏乌克兰和欧洲的稳定，重建其实力。

恶意

值得赞扬的是，意大利提出的外交解决方案并不坚持乌克兰单方面放弃领土。四点框架包括停火和非军事化；乌克兰中立加上安全保障；克里米亚和顿巴斯自治，两者均为乌克兰的一部分；俄罗斯军队撤出；解除对俄制裁。

从战争前几周的公开声明来看，如果这些条款能够实现，乌克兰可能会接受这些条款。

但俄罗斯不太可能同意这些条款。一方面，2013年，克里姆林宫在乌克兰已经达成了一项协议：乌克兰官方保持中立，与西方的安全关系微乎其微，维克托·亚努科维奇担任乌克兰总统。显然，这对普京来说还不够好：他迫使亚努科维奇拒绝与欧盟达成一项温和的贸易协议，从而引发了一场街头运动，政府更迭。从那以后的几年里，普京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不出所料，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已经驳回了意大利的提议。

即使克里姆林宫明天宣布接受外交框架作为谈判基础，也有充分的理由对其持怀疑态度。例如，意大利的协议类似于现已失效的明斯克协议，该协议以停火开始，包括对顿巴斯的当地控制，并以恢复乌克兰东部国际边界结束。俄罗斯并没有把明斯克协议视为一个平台，只是选择了升级。今天，它不太可能对一项外交提案有更好的处理。

任何仍然相信俄罗斯打算认真对待这些框架的人，都应该研究其在叙利亚的行为。在那里，俄罗斯人将每一项安排都视为在实地推进其立场的机会。要使任何谈判奏效，谈判桌上的所有各方都必须寻求解决方案，真诚地参与这一进程，并遵守最终的妥协。到目前为止，普京还没有表现出这样做的意愿，只要他看到在乌克兰取得胜利的任何途径，他就不太可能改变自己的行为。

现在谈结束为时尚早

西方决策者必须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在冲突的这一点上，西方应该少考虑乌克兰应该给俄罗斯什么，以及如何避免羞辱普京，而应该多考虑它能做些什么，让乌克兰处于尽可能好的地位。那些希望乌克兰单方面交出土地的人的最终论点是，乌克兰无法在战争中获胜，正如《纽约时报》所说，收复领土“不是一个现实的目标”。

但那些怀疑乌克兰能力的人应该考虑该国迄今为止取得了多大成就。正如最初对俄罗斯快速获胜的假设是错误的一样，目前对俄罗斯缓慢但不可阻挡的前进的假设也可能是错误的。乌克兰在南部和东部收复领土的攻势可能会很困难。但俄罗斯的兵力有限，可能无法控制其占领的所有领土。没有人知道战争会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在私下谈话中，美国军方和文职高级官员对这场战斗的可能进行方向持不同看法，并承认他们自己也不确定。不确定性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做出对数百万人有不良后果的重大决定，比如敦促乌克兰放弃领土或迫使其停止战斗都是不负责任的。在现阶段，没有任何基础可以让普京在谈判桌上赢得他在战场上未能实现的目标。

乌克兰的军事成功也许很艰难，但还是有可能的。西方领导人的坚定言论不会给普京留下深刻印象。然而，他很可能尊重的是战场上的失败，这可能会说服他参与谈判并达成一项解决方案，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宣传机器将其描述为一场胜利。普京指望西方在长期战争中失去耐心，并随着能源和食品价格上涨而投降。尽管俄罗斯人民以忍受苦难而闻名，但他们得到的承诺是“特别军事行动”的快打快收，而不是多年的冲突，因为这些冲突使他们难以过上正常的生活。如果俄罗斯在战场上失利，他们的耐心就会减弱。

美国、欧洲和乌克兰的其他朋友有责任帮助乌克兰在这种可能性下获胜。西方现在的目标是挫败对手。这意味着向乌克兰派遣更多武器，并对俄罗斯施加更大的经济压力。

这样的计划不排除谈判。但泽连斯基及其政府没有这样做。事实上，在战争的最初几周，他们比克里姆林宫表现出更多的谈判意愿。谈判的时间可能会到来，现在的工作是迎接这一时刻到来，这就要让乌克兰处于最有利的位置，以便它有最好的选择。

只要乌克兰人愿意为祖国和整个欧洲而战，西方就有责任支持他们。和平听起来可能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话题，但乌克兰人知道，和平不可能轻松实现。西方决策者应该倾听。

原文题目：No Peace at Any Price in Ukraine

原文出处：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kraine/2022-06-08/no-peace-any-price-ukraine

编 译：王建平